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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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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痛

胡盼盼很意外會在這裏看見梁恪言。她拎著一袋剛從門口美食街帶回來的炒面和奶茶,大著膽子走到梁恪言面前,主動和他打了個招呼。

“你是?”梁恪言不記得她。

胡盼盼也不尷尬:“我是柳絮寧室友,我叫胡盼盼。上次在青城藝術中心的畫展上,我們見過的。”

饒是這麽提醒,梁恪言還是不記得。但他也點點頭,說了聲你好。

胡盼盼又問他是不是來接柳絮寧,這種時候她一般是在舞蹈室練舞,基本上不看手機。

梁恪言向她道謝後徑直往舞蹈室走,藝術樓裏有班級在上課,不盡相同的旋律交錯在一起。梁恪言不熟悉這裏,叫住一對恰好下樓的情侶詢問校舞蹈隊在哪一間教室訓練。

“喔,一般都在五樓,503或者504。”女生說。

梁恪言頷首道謝,正要離開,女生驚訝地哎了聲:“你不是還在外面比賽嗎?這就回來了——”

男生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打斷:“什麽啊,這不是梁銳言。”他拉住女生的手,和梁恪言說了聲“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臉盲”就往樓下走。

走得遠了,梁恪言甚至還能聽見女生帶著驚訝的話。

“那人不是梁銳言?長得也太像了吧!”

“乍一眼像罷了。”

“也是,不過第一眼的確分不出來。”

這樣的話,梁恪言聽過很多次。

梁銳言的狐朋狗友多到不勝枚舉。他們常在雲灣園的花園別墅裏燒烤、玩桌游。梁恪言那時剛上大一,已然做好了提前修完學分準備出國留學的打算,即使是閑來無事的周末也待在書房裏。

樓下歡聲陣陣,他下樓倒水的功夫,黃毛男生從後勾住他肩膀,嗓門在他耳邊炸開:“梁二,有酒嗎,給我搞一瓶。”

他回過頭,黃毛明顯楞了一下,轉而又放肆地笑:“這麽嚴肅幹嘛啊!”

“不過話說你在家還會戴眼鏡的啊。”

弟弟的同學,總要給點面子。他忍下那點煩躁,剛準備解釋,梁銳言就從地下室走上來,一看眼前這狀況,趕緊解釋。黃毛驚慌失措,喊著他哥哥,向他連聲道歉。

梁恪言只覺得肩膀上的觸感陌生又難忍。

不是什麽人都能叫他哥哥的。

等梁恪言再次下樓的時候,梁銳言和柳絮寧正在廚房,柳絮寧那段時間覺得撬茶餅很有意思,於是從林姨那兒主動攬下這活。

梁銳言在削梨,牙簽叉起一塊後遞給她,待她吃完後又緊跟著一塊。

柳絮寧腦袋一歪,躲開他的投餵:“我都吃完了他們吃什麽。”

梁銳言嗤笑:“朋友你幫幫忙,他們吃也配我動手?”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起:“你覺得我和我哥長得像嗎?”

那時柳絮寧的語氣充滿驚訝:“怎麽可能。”她好像對於有人會將兄弟二人認錯這事感到真心實意的詫異,再次感嘆,“你們兩個長得一點都不像!”

梁銳言又插起一塊,忍不住笑:“你別認錯就行了。”

梁恪言想法如他一般。

別人認錯情有可原,柳絮寧,你沒有認錯的理由。

舞蹈室外,有兩三個等女朋友結束訓練的男生,抓住機會開黑。梁恪言站到窗前,教室沒有拉窗簾,他看見正在裏面跳舞的柳絮寧。練功服展現出她所有的優勢。多年練舞的緣故,手臂與小腿肌肉勻稱分明,後背凹進去的線條筆直而漂亮,渾身上下散發著勃勃生機。

黃昏裏,她的影子在地板上舞動。

有女生從另一間教室出來,隨意掃他一眼,臉上露出見怪不怪的無奈表情。她往裏喊:“柳絮寧,那個誰又來催你咯,趕緊收拾收拾走了!別到時候又說我壓榨你啊!”

“你說什麽呢。”她語氣充滿困惑。

傍晚時分,太陽像被拽下去的半個蛋黃。她在脈脈淺金裏回過頭來,準確地對上梁恪言的視線。柳絮寧自己都不知道,她真情實意地笑起來時唇一邊會斜上揚,同時眼裏亮晶晶,伴著點得意的表情,很可愛。

梁恪言忽得一怔,垂在腿側的手指不經意間蜷了一下。

心裏奇怪的情緒還沒有咀嚼個徹底,柳絮寧斂起的笑讓他一瞬清醒。

她認真地修正那女生的措辭:“那是梁銳言的哥哥。”

女生驚訝地捂嘴,眼裏露出抱歉。

·

回程的路途依舊擁擠。

車載音響裏播放著財經新聞。

“10月x日早間,萬恒集團正式發布股權轉讓公告,為提高運營效率,降低管理成本,將其持有萬恒集團的100%股權通過協議轉讓的方式轉讓給起瑞集團和京陽資本,交易金額為92.625億元人民幣。據悉,起瑞集團正在積極推進各項事宜。由此,梁家長子梁恪言為回國後接手的第一個項目畫下完美句號。”

柳絮寧看著前方的車流,偶爾透過車內後視鏡看梁恪言,他臉色沈著鎮靜,一言不發。雖然表情和往常無異,但柳絮寧很微妙地感覺到空氣裏一絲稀薄的緊繃感。

剛回國就能拿下這個大項目,所以柳絮寧實在不知道誰又惹他不高興了,不過總歸不會是她自己。她揉了揉肚子,扭頭看車窗外的風景。

上次坐在這個沙發上等待梁恪言做菜也才過去沒多久,她可真是榮幸,何德何能有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品嘗到他的廚藝。

柳絮寧中午給他發去的那幾個教程最後都變做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現在餐桌上。

美食完美治愈本就喜悅至極的心情。

桌下,她的雙腿交疊,無意識地搖晃,蹭過他的褲腳。

梁恪言夾菜的動作極快地停了一下,視線掃過她的五官,頭頂明亮的燈光照著她白凈的臉龐,偶爾在手機亮起來時撇頭回一下信息。

他知道她沒有察覺到。

冰箱裏還有盒紅爪斑節對蝦,梁恪言看見時索性拿出來一並做了。柳絮寧其實挺喜歡吃海鮮的,她被那道蝦勾住。可梁恪言不動,她也不會先一步去夾。

像是被聽見心聲,下一秒梁恪言就夾過那只蝦,柳絮寧眼睛一亮,緊跟著就去夾。

梁恪言把碗推得離她近了些。

“要吃就都吃了。”

“嗯?你不吃了嗎?”

他點頭。

柳絮寧悄悄擡了下唇。

兩人吃著飯,和諧的空間倏地被一道尖銳的手機鈴聲被打破。

柳絮寧沒開免提,但音色揚起的男聲還是清晰地傳出來。

“我後天回來,訓練好累,會不會有什麽好心人來接我回家?”

湯勺舀湯時不輕不重地撞擊了一下碗壁,梁恪言聽出這是梁銳言的聲音。

對,他弟弟出去訓練了一個月,馬上就要回來了。

一個月,好長的一個月,長到他居然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弟弟。

“沒有。”柳絮寧說。

“餵……”

“是青南那個機場嗎?”柳絮寧聽他滿是無奈的語氣笑出聲,“幾點到?”

梁銳言那邊報了個時間。

“好,沒課就來。”

“沒課就來?柳絮寧,你這是什麽意思,有課就不來了?”

柳絮寧覺得好笑:“當然啊。上課最重要。”

那頭梁銳言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麽,這邊梁恪言正在盛湯。柳絮寧看著他的手,手指修長,指甲幹凈圓潤,盛湯的動作也變作一個賞心悅目的風景。

擡眼的瞬間,恰好和梁恪言的視線對上。梁恪言手一頓,把碗放在她面前。柳絮寧一時語塞,她只是覺得他手好看所以多看了兩眼,沒別的意思,更沒有覬覦他手裏那碗湯。

“謝謝。”她輕聲說。

“謝什麽謝?”這聲音被梁銳言捕捉到。

柳絮寧:“我沒在跟你說話。”

梁銳言:“沒跟我說還能跟鬼說?”

柳絮寧無奈:“我在吃飯。”

“一個人?”

“我要是一個人那我剛剛是在和誰說話?”柳絮寧有點不耐煩了。這人怎麽越訓練越笨。

“我在和哥哥吃飯。”她主動開口。

那邊停頓了一下:“哪個哥?”

柳絮寧耐心徹底告罄:“能有哪個哥?你的哥哥。”

這句話出來後梁銳言沈默了好幾秒,才問:“你們很熟?”

柳絮寧也沈默了。

就算沒有擡頭,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梁恪言落在自己臉上的眼神,她幾乎要被註視到自燃,於是只能埋頭喝湯,回答梁銳言的話聲如蚊蚋:“你問的這是什麽問題?”

梁銳言笑了一下:“球打多了打傻了。我去訓練了,後天見。”

一通電話終於掛斷,她正要安心吃飯,就見梁恪言起了身。

柳絮寧好奇:“你吃飽了?”

“嗯,你慢慢吃。”

他只是突然間毫無胃口。

·

柳絮寧的小腹是從淩晨開始疼起來的,眼前是黑灰氤成的花白,額頭細汗冒出一層又一層。這腹痛來得莫名,她都不清楚是因為什麽。

她顫顫巍巍地起身,扶著墻往樓下走,想去倒杯熱水,恰巧在樓梯拐角處和梁恪言撞上。在此刻撞見梁恪言如溺水之人揪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下意識捏住梁恪言的衣擺。

梁恪言神色微變:“怎麽了?”

“肚子痛……”柳絮寧沒有力氣,嘴唇發白,說話也極輕。

梁恪言沒聽清楚,擡手碰碰她的額頭和臉頰,燙得嚇人。他皺眉:“還能走嗎?”

柳絮寧搖頭。

梁恪言遲疑了一下,摟過她的腰,打橫抱起後往外走。

病痛總讓人脆弱纖薄,似乎蜷曲著身子是緩解疼痛最有效的方法,她的手無力地搭在梁恪言脖子上,身體縮在他懷裏,被迫地聽著他沈穩有力的心跳聲。

梁恪言抱著她,手往上掂了掂。跌宕起伏的疼痛情緒壓倒了其他所有,柳絮寧顫著聲音埋怨:“能別掂我嗎,更疼了……”

疼到她甚至敢把真心話說出來。

梁恪言沒反駁,說了句抱歉。

走到門口,他把柳絮寧放下,快速地開出車,又扶著她上車。

柳絮寧連扣安全帶的力氣都沒有了,在梁恪言傾身來為她拉安全帶的那一刻,她揪著他的袖口:“哥,你放心……”

梁恪言垂眸,柳絮寧生的白,此刻更是白的過分,眼睫因為生理性疼痛而濕漉漉的。

她艱難地把話補全:“你放心,我的肚子會痛和你做的飯無關。如果我死掉了……”

大半夜說什麽胡話發什麽癲。

梁恪言不該對她的話抱有希望:“怪不到我頭上,我知道。”

手指快速地敲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手放開。”他要開車。

好生冷的語氣,他怎麽這麽殘忍。

這是柳絮寧有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青城醫院的單人病房裏,似乎有人在對話,耳畔卻像是隔了層朦朧的霧,叫人聽不清楚。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護士俯下身,語氣溫柔:“還好嗎?”

柳絮寧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識去看站在一旁的梁恪言。

護士繼續說:“剛剛給你做了B超,查出來右腹部附件有一個52mm的團塊,初步考慮是畸胎瘤。”

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怎麽聽怎麽可怕。

還沒等她在腦子裏再過一遍,一旁的醫生問:“最近有劇烈運動嗎?”

柳絮寧:“跳舞和打網球算嗎?”

醫生低頭看看報告,又望向梁恪言:“這個大小已經到了手術標準,這次疼痛有可能是因為劇烈運動引起的畸胎瘤反轉,我們是建議做手術拿掉的。”

這個時間點,梁恪言掛的是急診,醫院樓道內安靜,醫生和護士走後,時間在病房裏悄無聲息地流逝。

梁恪言坐在病床前,問柳絮寧:“很疼嗎?”

柳絮寧下意識搖頭,靜了幾秒,終於沒忍住,重重點頭:“疼。”

“可是我還沒做過手術。”她語氣裏是沒藏好的對自己的埋怨和小小委屈,“我怎麽這麽倒黴。”

谷嘉裕是十分鐘之後來的,他哈欠連連地進門,張口就是一句:“梁恪言,你真是不把我當人看啊。”

柳絮寧莫名被他戳中笑點,連著咳嗽笑了兩下,又覺得小腹扯得更疼了。

柳絮寧活了二十餘年,從記事起就沒有做過手術,無論大手術小手術都沒有經歷過,更何談打麻藥,僅存的一次麻藥經歷就是上小學時林姨帶她和梁銳言去拔蛀牙。

所以即使醫生在她耳邊念叨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腹腔鏡手術,依然讓她退卻。

梁恪言對自己說的話在柳絮寧心中的分量有數。此情此景,叫同為醫學生又同為她……好哥哥的谷嘉裕來填補上缺失的那份安全感,才是上上策。

梁恪言雙手環胸倚靠著窗口,偶爾看窗外沈重暮色,偶爾瞧瞧裏面景象,只覺得谷嘉裕改行做幼師也是個極佳選擇,同樣含義的話可以翻來覆去講個三四五六七八遍。

他聽得都有些煩了。

“放心,雖然我不是婦科醫生,但這病我知道的,很簡單,打麻藥你就當睡覺了,一覺醒來就做完了。”谷嘉裕說完又將話鋒對著梁恪言,“記得給你妹妹叫護工。”

“護工是陌生人,你能陪著我嗎……”柳絮寧問。

“你肯定是早上第一臺手術,我那天有點事,可能——”話到一半,谷嘉裕突然發現,柳絮寧沒有看著他,她的腦袋歪向窗口站立的那人。

梁恪言捏著手機一角,在手裏不停地轉,人卻盯著外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黑色外套隨意套著,背後是漆黑的夜,一半的五官融在黑夜裏,一半在病房有些昏昧的燈光下。

他五官冷而鋒利,很勾人,卻也很吃虧,因為即便只是發呆都給人以生人勿近的氣勢。

谷嘉裕眼觀鼻鼻觀心,然後福至心靈地喊了他一聲。

梁恪言轉過來,卻和柳絮寧的目光對上:“幹什麽?”

有些人只是平鋪直敘問個問題,卻能問出高高在上的反問語氣,用以表達疑惑的折眉,也似昭彰顯著地將不耐煩這三個字寫在臉上。梁恪言簡直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們可不熟。梁銳言說的話他一定聽到了,所以希望他陪伴的想法在柳絮寧嘴裏含了一遍後又被咽下:“沒什麽。”

谷嘉裕嘖一聲:“你明後天有事嗎?沒事記得陪你妹做手術。”

不過就是嘴巴一張一閉的事情,沒見過這麽費勁的。

說完,他邀功似的沖柳絮寧挑挑眉。

因為腹疼而引起的臉燙餘溫未降,柳絮寧小聲重覆:“你要是有事就不用管我的,要是沒事的話可不可以……”

“會陪著你的。”梁恪言打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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